饶恕散文随笔

2020年07月06日07:58:58

英国小说家,出生于苏格兰。童年生活很不幸,母亲离家出走,父亲病故,他不得不住到外祖父家、但他从小就热爱读书,并选择了学医。其间他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,并租下一个诊所。克罗宁一直渴望当个作家,第一部小说《帽商的城堡》的问世,使他一举成名。

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,克罗宁成为英国皇家海军志愿队的一名中尉军医。他曾做过疯人院诊所的管理员、产房助产士,经历了不少危险可怕的事。

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,克罗宁和家人迁居美国,1955年定居瑞士。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和四十年代是克罗宁创作的高峰,这一时期他的作品有不少被拍成电影。

我自幼所受的传统教育,知道一个人做错了事,应当受相当的惩罚。这是所谓公道。

1921年,我是一个年轻医生,我在诺桑门兰隔离病院当医官。某一个冬天晚上,在我到职不久之后,医院里接收了一位白喉病人。病人是六岁的孩子,喉间肿胀得十分厉害,除了立刻割开气管还有一线希望之外,否则就绝无挽救的方法。

我当时毫无经验,这种简单而重要的手术我还不曾试过。当我站在那间空阔而灯光明亮的手术室里,看着一位年长女佣和一位年轻的见习看护,把那奄奄一息的孩子放在手术台上的时候,我觉得身体打抖、冰冷,有如生病。

我开始动手术:小心翼翼地割人那薄薄而组织复杂的喉头。我专心致志地进行的时候,虽觉得自己的本领并不高强,但是企求成功以及挽救这孩子生命的决心却完全控制着我。后来,那根雪白的气管,在我湿润的`眼睛前面,光亮地显现了。我把它切开,一股空气就钻进了孩子那窒息地挣扎的胸怀,苦痛的肺部一再扩张。当这消竭了的孩子重又得到新生的时候,我几乎高兴得喊了出来。我一面很迅速地在那气管里插进一根管子,一面把割开的部分缝好。看着那孩子很舒适地躺在床上,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,心里充满成功的得意和快乐。

四小时之后,大约是半夜以后两点钟的时候,有人疯狂地敲我的房门。敲门的是那个年轻看护,她脸色苍白,神情慌张,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医生,医生,请你快来。”

她在孩子的床前睡着了,醒来时发现那根通气的管子业已阻塞。随时疏通这根薄薄的管子,使之不要阻塞,原是看护的责任,她没有依着我的吩咐,一时糊涂,就造成一个意外的灾祸,也是她不可饶恕的罪过。我到病房的时候,那孩子已经死了。除了神仙就绝没有挽救的办法。

不必要地故意浪费人类的生命,使我万分恼恨。尤其我可贵的成绩,被她的疏忽给完全破坏了。我的愤怒达到了白热之点。她的事业当然是完了。我要报告卫生局,她就会被医院除名,同时她所属的那个看护团体也会把她除名。

当晚我写好了报告书,把她喊来,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,语音之中充满了愤怒。

她一声不响地听着。她是一个十九岁的卫尔斯乡野姑娘,瘦弱而笨拙,脸上的肌肉慌张得微微发抖。原是营养不良而有贫血的病症,此时羞愧悲愁,几乎是一半晕去了。

她当然可以用工作过度疲劳等借口,为自己辩白,但她一声不响,使我追着问她道:“你没有话说吗?”

她脸色惨白地摇摇头,突然讷讷地说道:“再给我一个机会。”

我吃了一惊,因为我自始至终没有想到这个念头。我唯一的想法是要她偿还她的过失。我瞧了她一眼,命令她走出去。我在报告上签了名,封好封套。

那一夜,我奇怪得心神非常不安。“再给我一个机会”的声音,在我脑子里回荡不散;而且这声音好像告诉我,我的公道,以及世界上任何的所谓公道,都不过是原始的一种复仇欲望而已。我自己愤怒地对自己说,切勿做一个呆子。

第二天早晨,我在信件架子上,把那个报告拿起撕得粉碎。

以上所述,那是二十年以前的故事。这位犯了重大过失的姑娘,在卫尔斯已是儿女绕膝,成了一个大家庭的主妇。她的服务与热心已经成了一种模范。就在一星期前,我接到她的一张照片,她已届中年的模样,穿着主妇的服饰,在一个防空洞里,四周围绕着若干小孩。她的形容很有些疲劳与倦怠,但孩子们都用一种信赖与爱恋的目光看着她。

“饶恕我们,饶恕我们的罪过,正像我们饶恕那些对我们犯过罪的人一样。”这个简单的报告,实行起来并不容易。但即使在尘世的生活中,还是有它的效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