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熙为什么没有禁演《桃花扇》

孟宪实

与洪升齐名的是孔尚任。洪升在苦闷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，苦闷是那时中国的普遍心境。就在《长生殿》诞生的十年之后，1699年（康熙三十八年），孔尚任（1648~1718年）的《桃花扇》也应时出世。至此，中国昆曲的三大经典（《牡丹亭》、《长生殿》和《桃花扇》）全部完成。

孔尚任，字聘之，又字季重，号东塘，别号岸堂，自称云亭山人。他出生于中国的圣家族，是孔子六十四代孙。众所周知，曲阜圣家族是传统中国历朝历代的统战对象，在清朝自然也不例外。康熙二十四年，皇帝御驾南巡，途径曲阜，特邀孔尚任御前讲解《论语》，受到皇帝的十分称赞，立刻特命孔尚任为国子监博士。这究竟是孔尚任的学问受到赏识，还是他特有的圣家族身份发挥功用，恐怕一时还难以明解。

此时的孔尚任，对于南明故事仅仅限于耳闻，但李香君血溅诗扇，杨龙友点成桃花的传说已经让孔尚任醉心已久，把这个故事写成传奇（昆曲），已经是孔尚任的内心梦想。当时的京城北京，正是昆曲独盛的时代，达官文人尽享昆曲，孔尚任到达北京，很快就融入这种浓浓的氛围之中。对于桃花扇的传奇，他因为见闻本广，有乖信史，仍然停留在构思阶段。康熙二十五年（1681年），孔尚任奉命前往淮扬修浚黄河入海口的功程。在泰州，他一住三年，不仅有机会踏查南明的很多历史遗迹，更与一批南明人物有了往来。他记载故事，搜集传说，南明的历史在他的心中渐渐生动起来。在泰州，桃花扇的创作已经开始，回到京城之后，孔尚任三易其稿，1699年（康熙三十八年），《桃花扇》终于完成。

这一年，孔尚任五十二岁。《桃花扇》诞生，京城一时洛阳纸贵，共成盛事。昆曲剧班，争相排演，岁无虚日。不仅如此，《桃花扇》立刻向全国流传，连边远之处也在演出。此事自然惊动最高层，康熙皇帝亲自调看剧本，据说因为上方催索甚急，文本是深夜入宫。康熙如何反应，不得而知。转年三月，孔尚任受到其他案件牵连，被朝廷革去职务。这距离剧本正式诞生，还不足九个月。孔尚任的诗文有表：命薄忍遭文字憎，缄口金人受诽谤，看来革职还是与《桃花扇》有关。

此后的孔尚任一直赋闲在家，写诗作文，还是他的日常活动。他一生的激情都在《桃花扇》中燃尽了，再也没有类似的作品传世。孔尚任离开朝廷后，一直过着平淡的生活，直到康熙五十七年（1718年）去世，享年七十岁。清朝的戏剧，有南洪北孔之说，孔尚任的一生就这样与《桃花扇》永远地连结在一起。

《桃花扇》讲的是明末江南才子侯方域与秦淮名妓李香君的爱情故事，背景正是清军南下与南明小朝廷的内部争斗。满怀私心的权臣阮大铖，不以国事的急迫为意，在大厦将倾之际，考虑的是如何营私舞弊，如何贪婪享受。将军史可法虽然有一身正气，但遭受排挤，报国无门。全戏的核心人物是李香君，一位江湖女子，爱国热情，正义操守，处处都高于朝中群臣。正是在她的映照之下，朝中群小的卑微与低贱变得无处可逃。《桃花扇》形象地证明明朝灭亡的不可避免，但是也透露出作者的感情立场，哀叹明朝的一座大好河山如此沦亡，痛恨朝中群小误国误民，歌颂一个弱女子在历史剧变瞬间的正义、真情与豪迈。

清朝的军队在《桃花扇》中不过是个背景而已，但是清朝的皇帝看了这样的戏，该做何等感想？康熙的作法是王顾左右而言他，处理孔尚任利用的是其他借口。他没有直接指责《桃花扇》的立场，没有简单粗暴地禁演《桃花扇》，更没有给《桃花扇》安上一株大毒草的罪名进行批倒批臭。如果《桃花扇》的立场确实是同情明朝的，那么今天的人们也没有必要为孔尚任抱不平。如果《桃花扇》没有政治立场，那么康熙的作法也无可厚非，他並没有提及《桃花扇》的什么不是。最多，康熙在孔尚任身上能够感觉到，圣家族的统战工作不甚成功，但他没有表达。

如果康熙确实愚蠢，他就应该禁演《桃花扇》。

如果康熙确实愚蠢，他就应该公开批判《桃花扇》。

事实证明，康熙还不是一个愚蠢的皇帝，因为他不想树敌过多。